徐乐道:“今日军议,大郎他们还是只会骂阴世师?”“除了这些还能说什么?”李世民一声苦笑:“阴贼掘了我李家祖茔,此恨不共戴天。他日破城之后,定将其碎尸万端。这些话大兄喊了好几次,确实声如雷霆,可是于眼下
之事有何助益?”“倘若他心中有了主意,就不会在军议之时讲这些无用废话。”徐乐在旁冷冷说道,丝毫不给李家世子保留半点体面。他的性情便是如此,遇到顺眼的可为朋友,大家肝胆相照乃至交托性命也无妨。若是不顺眼的便不肯给面子,不管对方身份何等尊贵,只要所言不合道理,他便不会留情,什么难听话都说得出口。是以说徐乐傲气倒也不是
没有道理,毕竟当今天下敢对唐国公世子冷嘲热讽的人寥寥无几,徐乐又是李渊部下,这样的言语就更显得放肆。李世民非但不怪,反倒是点头赞许:“乐郎君所言正合某意,如今军情如火,片刻不能耽搁,他还在军帐说些废话,某这一肚子火气一半就着落在他身上。只是大人这几日
因祖茔事心烦意乱,我不忍再让大人因家事分心劳神,是以强压着这句话未曾出口。”晋末八王之乱至五胡乱华,天下板荡生灵涂炭,不拘贵人黔首皆是朝不保夕风雨飘摇。此等乱世人心不稳,多半便寄于鬼神之说寻求慰籍,因此谶纬之说大行其道,鬼神
之论深入人心。连大兴城兴建都要上合天象,与星宿布局相对应,达官显贵迷信程度不问可知。祖宗陵寝向来被视为有荫庇子孙后裔之能,是以世家大族费尽心思选取名山大川风水宝地为祖陵所在,堪舆术士也因此有资格成为贵人座上宾。官府以及百姓都认定祖陵之中暗藏气运,只要坏了反贼祖陵泄了王气,叛军便会失去天地辅弼不战自败。前者卫玄破杨玄感,固然是几路兵马浴血厮杀之功,可是于朝野上下都有人认定乃是卫玄
先行一步掘杨素坟墓焚烧尸骸,坏了杨玄感气运,才能一战而胜。徐乐自己不信鬼神之说,却无法不让别人也和自己一样。不管这些王气、祖陵之说何等荒唐,只要有人相信,就有其作用所在。李渊本人未必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,可是
他麾下这许多兵将谁也无法保证都不相信这些说辞。只要有人相信,李家祖茔被毁之事于军心士气便大有影响。也不止是普通军汉,便是追随于李渊身边那些文臣武将,心中未必就无所动摇。只不过他们不会把心思宣诸于口,若是李家进兵顺利自然无话可说,若是行军受挫或是遭
逢败绩,这些人会作何选择就难说的很。李渊这几日心烦气躁最大的原因也是如此,比起那些军汉,部下文武的心思更加难测,于自家基业成败影响也更为重要。若是太平年月,李渊大可靠着牛酒财帛犒赏士兵振奋士气,凭借晋阳财货以及李家的家世声望稳定人心,将祖茔一事消弭于无形。可眼下阴世师突然丢来数十万百姓,打
了李渊一个措手不及。光是应付这几十万张嘴已经让李渊筋疲力尽,又哪有余力犒赏三军提振士气?在徐乐看来,眼下最有效的手段莫过于开战。只要打几个胜仗稳定人心,再以大兵猛攻长安,拿下长安之后便可令天下归心,所谓祖茔之事根本不会有人再提。大丈夫征战天下也好,夺取江山也罢,总归是该靠着自己的本领一刀一枪赚回来,哪能事事都仰仗祖宗庇护?当日汉高祖不过一布衣,照样可以推翻暴秦一统乾坤,又何须祖宗庇
佑?只不过李家之前对攻取长安想得太过容易,以为有世家暗中相助,夺取城池易如反掌。像是那位被鱼俱罗闷头暴打的李神通,就自夸手下有长安大侠史万宝,一声令下城内数千游侠儿皆肯为其所用,攻打大兴交给自己就好。各个都把这大隋都城看得不堪一击,没想到阴世师用出这等绝户计,让长安变成一座兵营,预先的手段都失了做手
脚处。世家在鹰扬府中也有自己的爪牙,但是人数有限且不占优势。而军伍向来讲究令行禁止协作服从,几个小军将或是些普通军汉纵有异心也难成大事,在这等情形下未必还
肯听从世家命令。指望他们献城已无可能,李家又没做好大打出手的准备,现在则处于左右为难之中。李渊并非不知兵之人,自己能想到的他未必想不到。只不过这位唐国公行事太过沉稳,根本不想冒险。昔日杨玄感一路顺风,结果只打了几个败仗就如风卷残云一般被人连根拔起。李渊显然也不想重蹈覆辙,因此不敢派大兵攻城,就是怕吃败仗再折军心。可是在徐乐看来,现在这等情形,对军心士气影响极坏,再不做点什么,那些外来归附的军伍难免心生异志。再说这几十万百姓也如同一口悬于头顶的利刃,他们不能上阵厮杀,可是吃的不比普通军汉少多少。就算倾晋阳所有,也不可能长期供养这几
十万张嘴。长安城没了百姓,已经成为一座死城,不利于久守。可是李家背上这几十万张嘴的包袱,更是不能顿兵野外与阴世师做长久之战。此时此地生死一发,非破釜沉舟舍死一
战不可。只是那位唐国公显然是下不了这个决断,容忍长子在军议时说些废话,也不过是因为没有什么有用的话可说。徐乐看看帐外,心中暗自盘算:这决断李公不肯下,怕是只有请老天帮他来下了。这样的大雨太过反常,李家的粮道不知还能维持多久。等到军中无粮之时,李公再如何钝重,怕也只能拼死一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