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自远放下电话时就明白,他终于找到一个他可以信任的人了。
第二天,老罗经过一番周密的安排,杜自远和秦东海于傍晚登上了前往哈尔滨的火车。他们此行的公开任务,是调查刚刚在哈尔滨发生的外国间谍案。
火车在天津停车时,杜自远和秦东海在站台转了一转,并且买了一袋子“十八街”大麻花带回到车厢里。入夜,十点多钟时,他们悄悄在唐山下了火车。一辆天津警备区的吉普车将他们送到机场。之后,他们乘飞机直飞武汉。
第二天上午八点钟,一辆黑色的轿车将杜自远和秦东海接到了湖北省军区。
湖北省军区位于武昌的洪山。以前并不是**的省军区,一直由武汉军区公安军司令部兼湖北省军区。杜自远到达的这个时期,湖北省军区刚刚从公安军司令部**出来,直接隶属武汉军区管辖。
在机场迎接杜自远和秦东海的,是一位干练的年轻军官,肩章上是一条杠三颗星,上尉军衔。他温和地笑着说:“首长,我姓吴,奉司令员的命令来迎接两位。”
吴上尉开车将他们送到省军区的大院,并一直向里开到宿舍区。
杜自远在汽车里就看见,个子高高的李云林已经站在门前等着他们了。过去他们头抵着头,肃穆恳切求助的情景,互以生命相助的经历,一下子都浮现在他的眼前。他只觉得眼眶里滚热,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。他心里一直念叨着,“老李,老李,我又见到你了!”
杜自远一下车,就远远地向李云林伸出双手。李云林也同样表情激动地向他伸出双手。但走到跟前,他们都张开双臂,一下子就把对方紧紧地抱住。
战争年代形成的信任,是以生死相托付,彼此危险共承担,是在血与火中磨砺出来的,绝非泛泛之交可比。对此时的杜自远来讲,他最需要的就是这种信任。
这一段时间以来,杜自远的心情第一次如此轻松,如此愉悦。他拉着李云林的手,随着他礼让的手势往屋里走,同时询问他这些年来的经历。
“老杜,”李云林声音朗朗,拉着杜自远进屋的时候,仍高腔大嗓地说:“你还记得你给我买的那批军火吗?你记得那批军火里有十五部电台吗?告诉你,发挥大作用了。那还是一九四九年五月,我们纵队从福建南平北上,第一个碰见的,就是二野的陈赓兵团。哎呀,陈司令见到我们的电台,都羡慕死了。后来我们配合他打下南昌时,他还想跟我要呢。他一再说,只要两部,只要两部。美国货呀,还是最新产品,小巧,好用。到最后,我再舍不得也还是给了他两部。”说到这里,他哈哈大笑起来。
杜自远此时就站在客厅的中间,也和他一起笑着,心里的喜悦,溢于言表。
这个时候,他的眼睛就扫到沙发上坐着的一个女人。那是一个瘦瘦的女人,身体看上去很单薄。从他和李云林进门时起,她就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,专注地看着他,脸上还带着抑制不住的笑容。
杜自远心里有一阵恍惚,眼前似有雾在弥漫,但他看不清雾中的那个人。那个女人身边的一副拐杖阻碍了他的回忆。他一再回头去看那个坐在沙发上的女人。他注意到那个女人的眼睛里闪着光彩,脸上挂着喜悦的笑容。
终于,杜自远仿佛触了电似的紧紧抓住李云林的胳膊,直瞪瞪地看着沙发上的女人。他眼前的雾逐渐消散,一个美丽的女医生出现在他的眼前。
他大叫一声,“文秀,文秀,是你吗?”
沙发上的女人抓起拐杖,艰难地站立起来。
她伸出颤抖着的手,说:“自远,你认出我了?”
杜自远几乎是踉跄着走到她的面前,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。从前那个美丽文静的女医生踪迹全无,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枯瘦单薄、脸色苍白、拄着双拐的女人。
过去消失的,不敢回忆的经历,如重锤一般砸进他的心里。那一天,他双眼通红地抓着李云林的手,恳请他无论如何都要帮助他。那一天,他不仅把梁吉成送进了虎口,还把美丽文静的林文秀也送进了虎口。他要用这两个同志的生命保护左少卿,再进一步保护“槐树”。
杜自远心中怵然,这两个同志的生死,是他在后来的许多年里都不敢再问的。
杜自远用力把瘦弱的架着双拐的林文秀抱在怀里,他说:“文秀,文秀,我绝没有想到,还能再见到你。在南京,是我害了你。”
林文秀仰着脸,满眼睛里都是泪水,“自远,不要这么说。老李跟我说过,你要保护一个咱们的同志,他承担着极其重要的任务。我明白,我什么都明白,你是为了党的事业。”
杜自远扶着林文秀在沙发上坐下来,关切地问:“文秀,你的身体怎么样?”
林文秀笑了一下,“已经不行了,内脏都被打坏了,是个废人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