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夜已过,房间里的灯烛依然明亮,宁毅推门而入时,秦嗣源、尧祖年、觉明、纪坤等人已经在书房里了。下人已经通报过宁毅回来的消息,他推开门,秦嗣源也就迎了上来。
“立恒回来了。”尧祖年笑着,也迎了过来。
“辛苦了辛苦了。”
“今夜又是大雪啊……”
右相府的核心幕僚圈,都是熟人了,女真人攻城时虽然忙碌不停,但这几天里,事情总算少了一些。秦嗣源等人白日奔走,到了这时,总算能够稍作休息。也是因此,当宁毅进城,所有人才能在此时聚集相府,做出欢迎。
数月的时间不见,放眼看去,原本身体还不错的秦嗣源已经瘦下一圈,头发皆已雪白,只是梳得整齐,倒还显得精神,尧祖年则稍显病态——他年纪太大,不可能整日里跟着熬,但也绝对闲不下来。至于觉明、纪坤等人,以及另外两名过来的相府幕僚,都显消瘦,只是状态还好,宁毅便与他们一一打过招呼。
“立恒夏村一役,振奋人心哪。”
“皆是二少指挥得好。”
“哎,绍谦或有几分指挥之功,但要说治军、权谋,他差得太远,若无立恒压阵,不致有今日之胜。”
“立恒回得突然,此时也不好喝酒,否则,当与立恒浮一大白。”
“若所有武朝军士皆能如夏村一般……”
休战之后,右相府中稍得清闲,隐形的麻烦却不少,甚至需要操心的事情更加多了。但即便如此,众人见面,首先提的还是宁毅等人在夏村的战绩。房间里另外两名进入核心圈子的幕僚,佟致远与侯文境,往日里与宁毅也是认识,都比宁毅年纪大,先前是在负责其他支系事物,守城战时方才纳入中枢,此时也已过来与宁毅相贺。神色之中,则隐有激动和跃跃欲试的感觉。
休战谈判的这几日,汴梁城内的冰面上看似安静,下方却早已是暗流涌动。对于整个局势,秦嗣源或许与尧祖年私下聊过,与觉明私下聊过,却并未与佟、侯二人做详谈,宁毅今日回来,夜间时分正好所有人聚集,一则为相迎祝贺,二来,对城内城外的事情,也必定会有一次深谈。这里决定的,或许便是整个汴梁政局的对弈状况。
宁毅坐下之后,喝了几口茶水,对城外的事情,也就稍稍介绍了一番。包括此时与女真人的对峙,前线气氛的剑拔弩张,纵然在谈判中,也随时有可能开战的事实。另外,还有之前未曾传入城内的一些小事。
“……谈判原是心战,女真人的态度是很坚决的,哪怕他如今可战之兵不过半数,也摆出了随时冲阵的态度。朝廷派出的这个李棁,怕是会被吓到。这些事情,大伙儿应该也已经知道了。哦,有件事要与秦公说一下的,当初寿张一战,二公子带兵阻击宗望时负伤,伤了左目,此事他未曾报来,我觉得,您恐怕还不知道……”
秦绍谦瞎了一只眼睛的事情,当初只是个人小事,宁毅也没有将消息递来烦秦嗣源,此时才觉得有必要说出。秦嗣源微微愣了愣,眼底闪过一丝悲色,但随即也摇头笑了起来。
“他为将领兵,冲锋于前,伤了眼睛人还活着,已是万幸了。对了,立恒觉得,女真人有几成可能,会因谈判不成,再与我方开战?”
宁毅摇了摇头:“这并非成不成的问题,是谈判技巧问题。女真人并非不理智,他们知道怎样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,倘若我军摆开阵势要与他一战,他不想战,却绝不会畏战。我们这边的麻烦在于,上层是畏战,那位李大人,又只想交差。若是双方摆开阵势,女真人也觉得我方不畏战,那反倒易和。现在这种情况,就麻烦了。”他看了看众人,“我们这边的底线是什么?”
秦嗣源皱了皱眉:“谈判之初,陛下要求李大人速速谈妥,但条件方面,绝不退让。要求女真人立刻退走,过雁门关,交还燕云六州。我方不再予追究。”
宁毅笑了笑:“然后呢?”
尧祖年也是苦笑:“谈了两日,李棁回来,说女真人态度坚决,要求割让黄河以北,金国为兄,我朝为弟,我朝赔偿众多物资,且每年要求岁币。否则便继续开战,陛下大怒,但随后松了口,不可割地,不认金国为兄,但可赔偿金银。陛下想早日将他们送走……”
“懂了。”宁毅点点头,“要是我,也非得扒下你几层皮才会走了……”
他沉默下来,众人也沉默下来。觉明在一旁站起来,给自己添了茶水:“阿弥陀佛,天下之事,远不是你我三两人便能做到尽善尽美的。战事一停,右相府已在风口浪尖,背后使力、下绊子的人不少。此事与早与秦相、诸位说过。眼下谈判,陛下架空李相,秦相也无法出面左右太多,这几****与年公商议,最麻烦的事情,不在岁币,不在兄弟之称。至于在哪,以立恒之聪慧,应该看得到吧?”
“太原。”宁毅的目光微微垂下来。